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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-11-21 波西米亚人

发布者:王昊发布时间:2020-11-22浏览次数:30


波西米亚人 第十期


【沧浪诗话】

 兰波,19世纪法国著名诗人,早期象征主义诗歌的代表人物,超现实主义诗歌的鼻祖,代表作品《醉舟》、《黎明》、《深谷睡者》等。诗人兰波分成两个部分:谜一般的诗篇和丰富的人生构成的传奇。他为后来的世界确立了一种生存和反叛的范式,20世纪后“兰波族”成为专有名词,崇拜、模仿兰波的群体越来越壮大。二战结束后,作家亨利·米勒预言:在未来世界上,兰波型将取代哈姆雷特型和浮士德型,其趋势是走向更深的分裂。1968年,法国巴黎反叛学生将兰波的诗句写在革命的街垒上:“我愿成为任何人”、“要么一切,要么全无!”

 《深谷睡者》 兰波

 在这座青青山谷,欢唱的小河

 将银质的破衣挂上了草尖;

 闪烁的太阳越过高傲的山峦,

 幽谷中的光点有如泡沫浮泛。

 一位年轻的士兵,张着嘴,光着头,

 脖子浸在蓝色清鲜的水芥里,

 他睡着,展开肢体,面对赤裸的苍天,脸色惨白;

 阳光在他的绿床上洒落泪雨。

 双脚伸进菖兰花丛,他睡着,面带笑容,

 如一个病弱的孩子脸上的微笑;

 他很冷。

 大自然用温热的怀抱将他轻摇。

 花香已不再使你的鼻翼颤动,

 他安睡在阳光里,一手搁在前胸,

 在他胸腔右侧,有两个红色的弹孔。

 以丑为美,在悲剧与邪恶中点化出生命的真实,似乎是法国现代诗歌的一个传统。兰波作为波德莱尔之后法国的卓越诗人,在审美追求上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波德莱尔《恶之花》的影响。梁宗岱在《诗与真二集》中写:“他所描写的对象是那在这光明的方寸四周浮荡着的影和半影,用他那直觉的顿悟来烛照他们。”


【溺影时代】

本期电影:《末代皇帝》

溥仪的一生都在告别。

电影开场不多久就是告别。幼年溥仪被召唤入宫,与母亲告别。漆黑的夜里,母亲依依不舍将他交到乳母怀中,这一别就是数载。

接着,是与慈禧告别。这是一场永别,慈禧与溥仪见匆匆一面后便撒手人寰,将一片破碎的江山交付与未知人事的他。

还来不及从失去国家的悲伤中走出,乳母也与溥仪告别了,因为他长大了。他在偌大的、荒草丛生的紫禁城里拼命奔跑,然而终究没能追上不告而别的乳母。夕阳下,只有他幼小的身影在巨大的宫城阴影中茕茕孑立。

少年溥仪告别了他的母亲。这一次的永别更令他绝望,明明是自己的生母,甚至还不如仅有一面之缘的慈禧太后,最后一面他都不能见到。这一次,他试图利用自行车这一紫禁城外的工具冲出去,依旧失败了。

青年溥仪与建福宫告别。它被黑夜里的一把大火焚毁,同时焚毁的还有朝廷的账簿,太监和官员贪腐的证据。这时的溥仪悲哀地发现,不要说天下,连紫禁城的事他都无法掌管。

不过也无所谓了,因为很快,他也就与这紫禁城告别了。那么努力都无法走出去的宫城,结果别人持枪来将他赶了出去。这是他第一次欢喜地被动告别,终于可以与这个关押了它十多年的地方说再见。

接着溥仪又与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告别。老师庄士敦要回英国了,溥仪去送别他。为他请了一支乐队,用二胡、唢呐演奏了苏格兰民歌《友谊地久天长》。

溥仪成为伪满洲国的傀儡皇帝,但几乎就在成为皇帝的同时,皇后婉容就与他告别了。

这一切都无力回天。日本投降,依附日本人的溥仪再次告别自己的“皇宫”。他这一生被中国人利用,被日本人利用,然而中国人掘了他的祖坟,日本人逼疯他的妻子,他们用他,却没有一个人真正爱他。

最终,溥仪并没能逃走,被苏联红军抓获。之后又被移交中国政府,送往抚顺战犯管理所改造。去管理所之前,他再次做出主动的告别,选择死亡,想与自己的人生告别。然而,他连结束自己生命的权力也没有了。他被救起,被关押,从一个高墙,到另一个高墙,再次与自由告别。

狱中,以管理所所长为首的一群人要求溥仪交代自己的罪行,与过去的自己告别,甚至与真实的自己告别。

狱中的溥仪起先与自己的奴才关在一起,被管理所所长发现,强迫他调换房间,将他与最后的一点皇权扯断了关系。他终于彻底告别了那个叫做“爱新觉罗”的身份。在这里,他的名字是“编号981”

最后的最后,是一个隆重的告别仪式。年迈的溥仪终于再次踏足紫禁城,这个如今叫做“故”宫的地方。曾经他是这里的主人,而现在却要买门票进去;曾经他想尽办法都不能出来,而今再也没有人会在门口拦住他。他颤颤巍巍走向龙椅,在椅子下掏出一个罐子,里面是他当年登基时,官员送他的蟋蟀。一个皇帝,最终证明自己是一个皇帝,不是靠冠冕玉玺,不是用文武百官,也不是拿金银珠宝,而是一个蟋蟀。一个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罐子中这么多年的蟋蟀。

每个人都觉得他有无限的风光,只有贝托鲁奇看得到他的失意。别人的一生都在努力得到,而他却要用一生来不停告别。

19671017日凌晨230分,末代皇帝爱新觉罗·溥仪去世,享年61岁。


【对月长庚】

主题:深谷睡者

顾綮第二次见到林处辞是在学校后街的一间地下酒吧,彼时他刚刚解完那个白胡子老教授留下的变态题目,眼睛下面还挂着极为夸张的眼袋和黑眼圈。

20世纪的酒吧有着昏暗却别有味道的灯光,大扇木质的置酒架,透明烈辣的洋酒,扎着及肩长发的男人酒保,还有戴着厚厚毛毡帽的民国留学生。

伦敦的风并不如上海湿冷,带着股莫名的干燥和冷冽。顾綮踏过酒吧门前的短廊,通往酒吧的木质阶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。吧台前面聚集起的人群突然传来惊呼,舞台上玩着火把的男人和吹萨克斯的男人在喝彩声中相视一笑,顾綮却无比精准地越过人群和舞台表演,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林处辞。

他下了楼梯正欲往那边走,却被一个高大的英国绅士揽住了肩膀,这是霍华德,顾綮在剑桥交到的朋友。

顾,能把你请到这里来可真不是件易事。”

霍华德比顾綮还高出一截,他鼻梁很高,有着一对湖水般的蓝眼睛,卷曲金黄的头发从礼帽边沿钻了出来,胸前别着的方巾上绣着金色的风车,是顾綮在他生日时从箱子里翻出来的。

前面左拐,等你很久了。”

霍华德表面看起来实在是一个彬彬有礼的英国绅士,但上了酒场可并不是这么一回事。

顾綮深知今日是不能轻易迈出酒吧,索性直白地,将目光落在林处辞的肩上,去看他素白的侧脸。林处辞的黑色头发似乎有些长了,前额的头发垂落在眼前,左手边放着一只透明酒杯,里边装满了金黄色液体。他一个人,正握着笔,在顾綮上次见过的那个笔记本上写字,好像周遭嘈杂的氛围并不能扰他分毫。

顾綮脚下动着,目光却一错不错地看着他。

那是医学院的一个华人留学生,在院系里名号很响亮。”

霍华德是个人精,他顺着顾綮的视线看过去,又嘴角带笑地转回头来。

?怎么说?”

顾,你竟然真的不知道,我以为在英国你们华人圈子都小而共通。”

顾綮无视掉霍华德故作惊诧的语气,向酒保点了一杯酒,金黄色的,装在透明色的杯子里。

他叫林处辞。”

顾綮同霍华德碰杯,又在对方调笑的眼神里用中文重复了一遍。

你不知道吧,他是天才,不过在医学院里他还有一个别称。”霍华德实在是钟情于吊人胃口,顾綮仰头灌下一整杯酒,又在他的闭口不言中接过了第二杯。霍华德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,他用他惯常精明而深邃的眼睛直直盯着顾綮,嘴角的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下来,“但是顾,你为什么会对他感兴趣?”

医学科算得上是剑桥最著名也最难考的学科,林处辞身上有着不曾掩饰的光芒和才情,因此顾綮对于他会学医并不意外。

近日难度大又高强度的课业让顾綮有些吃不消,难得出来放松,又难得碰见林处辞,他不想被霍华德扫了兴致。

需要理由吗?”

顾綮向来不客气,霍华德是知道的,因此他只是哈哈大笑,而后举起酒杯,用一副早就忍不住的表情开始了他的喋喋不休。

林处辞是个疯子,顾綮听见霍华德说。

注意到顾綮狐疑的表情,霍华德急不可耐,并且列举好几件事例加以佐证。

比如林处辞会在入夜的寒风里冬泳,会锲而不舍地在清晨给门前不开花的玫瑰丛浇水,会一个人在教室门外高声朗诵歌剧,会为了一个课题强迫同组成员一同熬到深夜,会在每周六的下午来到酒吧点一杯只呡一口的龙舌兰,他有着惊人的敏捷思维和英俊友善的面容,却从不主动与人交谈。

顾綮一通听下来,反而觉得林处辞实在是有些固执的可爱。

你说,他会主动向我搭话吗?”

没等霍华德把话说完,顾綮已经端起酒杯,在他目瞪口呆的目视中朝着林处辞走去。

刚走出几步去顾綮的笑容便垮了下来,他想起自己几天没洗过的头发,眼下的黑青,和更显颓丧的满身酒气,但迫于霍华德幸灾乐祸的口哨声,和自己大言不惭的话语,他强挺着脊背朝着林处辞走去。

林处辞在他眼前不断放大,放大,再放大,直到顾綮可以清晰地看见他嘴角和耳边的痣,心里忐忑面上却不显地在林处辞身旁坐定。

意料之中却还是失落,林处辞低头的角度并未因为他的到来而偏转分毫。

他抽空瞪一眼咧着嘴角的霍华德,随后无所事事地呆坐在高脚椅上,盯着手中琥珀色的液体。

这边虽在酒吧更里侧,灯光却更为明亮。顾綮实在是无事可做,索性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掏出来一本往左翻的线装诗集。

是他来酒吧前刚刚拿到手,早月余之前就托人从国内带来的,裹进大衣是怕浸了酒气,只是这边氛围实在是好,这会儿却觉得掺上些许也无妨。

他并不心疼地就在书页上做批注,盯着英国难以见到的汉字,右边是黑头发黄皮肤的同乡,竟生出来几分想念与愁思。

闪烁的太阳越过高傲的山峦,幽谷中的光点有如泡沫浮泛。”

清冷的嗓音突然在耳边炸开,顾綮没忍住歪了下头,看见林处辞眼含着笑直直看向自己。

兰波的《深谷睡者》,我以为你是在看中国文集。”

顾綮无视掉霍华德无声的尖叫,低下头瞥一眼自己手中仿照古籍装订的读本,又去看林处辞意味不明的笑容,紧绷着的心突然就放松了下来。

只是鄙人一点小习惯。”

说起他对与林处辞交朋友这件事的执念,顾綮自己也说不出个一二三,非要说起来,只是在苍茫大海上心烦气躁的无意一瞥,焦躁的心就瞬间冷却平静下来。

面前的林处辞同样拥有这样的魔力,先前的忐忑纠结在看向他的那一刻瞬间消失,在这样的氛围中,顾綮只是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。

倒是我唐突了,只不过,来酒吧不喝酒只看书不觉无趣吗?”

林处辞话里带着笑,左手将笔记本翻过一页,放下了几乎不离手的笔。

就是无趣所以才看书。”

还没自我介绍,我是建筑系的顾綮。”

医学系林处辞。”

是林处辞先举起的酒杯,隔着头顶倾泻的光与顾綮碰杯。满室的酒气中有隐约的花香,是林处辞笔记本的味道。

顾綮的目光从林处辞的指尖滑到泛黄的牛皮纸上,细细密密的小字罗列在横排的直线上方,凑近一瞧,才发现他正在为一本医学大部头做注释。纸张右侧有一幅粗糙的人体构造图,依顾綮来看,应当是刚刚喝酒前林处辞三笔两笔勾勒出来的,墨水沿着纸张纹路发散开来,泅出一片很小的,肉眼几乎察觉不到的痕迹。

顾綮下巴抬起朝他手边指了指,“喝着酒还看解剖学,不觉难以下咽吗?”

林处辞还是笑,唇边弧度稍稍加深了些,他回:“这年头就是这些东西才开胃呢。”

随后话题便从课业发散了出去,他们两人谁都没提如今国内波云诡谲的政治氛围,只是在一间昏黄的地下酒吧,就着解剖学、诗集与酒,天南地北地聊起家乡。

林处辞是苏浙一带生人,个子不算高,身形单薄却不瘦弱,唯一的爱好是和曲写诗。

他调整了坐姿,像极感兴趣一样,歪过头来看顾綮。

对了,你喜欢苏联诗人?”

倒也还好,只是常读。”

讲真,略显直白的译文的确也有极深极重的道理与内涵,”林处辞像话里有话,手指下意识捏着纸张边缘,“我有半本诗,不知你可否感兴趣?”

那时白话文还未盛行,林处辞却前前后后写下了数篇话语直白的诗歌,这是顾綮未曾想过的。得到了顾綮的回应,林处辞将笔记本翻至最后一页,从众多信纸当中拣出来一页,递给顾綮。

顾綮很快就认了出来,这是林处辞在海上站在栏杆旁写下的,尽管是白话诗,立意却很是深远。

你为什么会来英国留学?”

林处辞也说了,是这年头,门外有恶狗虎视眈眈,院内又有走狗爪牙,吃里扒外。但凡有权有势、家里有矿的,才负担得起这笔不菲的留洋费用,只是一个人在外未免太苦,国内环境是如此,就算镀了层金又如何。

世界大战损毁了太多古建筑,又太多人因为战乱流离失所,为能让更多人住进更坚固的房子里,这也是家父的心愿。”

倒是这般意思。我就不同,人总要有一技之长嘛,在大环境下混口饭吃。”

林处辞说得轻巧,顾綮看着他轻轻松松一副做派,笑着无情拆穿。

混口饭吃来剑桥?听说你对待学术极为执着,不少外国佬被迫熬夜加班。”

顾綮恐怕从未意识到自己看向林处辞的眼神始终带着笑意,是一种很珍视很钦佩的眼神,让林处辞一时愣在原地。

他倏而笑了,眼神却透着浓浓的哀伤,俯身凑近顾綮耳边,声音低沉却温热,“尽己所能救死扶伤,多活一个是一个。”

顾綮总算明白自己对于林处辞那莫名的好感与敬佩从何而来,他有傲气却不傲物,他有才情却不矫情,他有志向却不邀功,他笔下有家国,心中亦有家国。尤为重要的是,他们在不曾相识时,似乎就有了共通灵魂的浪漫。



播音主持:相鑫淼 吕咸杰 张祥龙 孙艺佳 李晓梦 曹

 责任编辑:战绶清 孙梦婕 任信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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